1、先生的文字有着穿越时空的魅力
他对于人性和国民性有着世界级的洞察力,不但是走在那个时代前列的精英,更把同侪远远甩在身后,甚至超越了自己的时代和国度。
郁达夫曾评价他:“当我们看到了部分,他已经把握了全部;当我们好不容易把握住了现在,他已经看透了过去与未来。”在我看来,他说这句话时的身份,是一个绝望的追赶者。
先生的话不但当时读来振聋发聩,即便是今天,也有着不一般的现实意义。
比方说,对于女性如何独立?如何追求梦想?
先生说:“既然醒了,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,因此只得走;可是走了以后,有时却也免不掉堕落或回来。……她还须更富有,提包里有准备,直白地说,就是要有钱。梦是好的;否则,钱是要紧的。”
比方说,当代人如何面对熊孩子的教育问题?
先生说:“往昔的欧人对于孩子的误解,是以为成人的预备;中国人的误解,是以为缩小的成人。直到近来,经过许多学者的研究,才知道孩子的世界,与成人截然不同;倘不先行理解,一味蛮做,便大碍于孩子的发达。”
每次遇到什么热点事件,想要说几句,千辛万苦地写下一大段文字后才发现,鲁迅早已站在那里,冷眼看着一切。
我的话已经说完,去年说的,今年还适用,恐怕明年也还适用,但我诚恳地希望不至于用到十年二十年后。——鲁迅《而已集》
这么多年,鲁迅那穿透人心的思想和文字,从未远离。以前我们学鲁迅的文章,以为是在看历史。长大以后才知道,其实是在看现实。
2、先生有着不同于时代的倔强
如果他愿意,他是完全可以过上林语堂、梁实秋或他弟弟那样的生活,写那样的文章的。他有这样的襟怀、视野、天分和文笔。只要他乐意,他可以成为一个悦目、幽默、温柔、清秀的小说家,或者一个出色的学者。
但他选择用这样的执拗,在一个没有信仰为支撑的国度里,独自战斗下去——雨果和托尔斯泰都企图以他这样的高度战斗,但后两者都是有信仰的,鲁迅先生没有。
时至今日,很多人已经意识不到“新文化运动”的启蒙有什么意义了。
在那个时代“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;父要子亡,子不得不亡”;“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”;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……
相信照相机能摄走人的魂魄,相信吃人血馒头可以治病,相信能够用神功抵御子弹……民间传说里,关羽张飞为了干大事,先约定互杀全家(《花关索传奇》);官方史书里,记载着“宁使中国无好历法,不可使中国有西洋人”……
你今天能从事一切和科学有关的工作,能享受与生俱来的人权,正是肇自鲁迅他们的努力。
当年积弱的中国,事事不如人,当然会矫枉过正地崇洋媚外,认为哪怕文学,中国也不是欧美的对手。
也许是出于艺术家敏锐的直觉,他在肩负启蒙任务之余,居然还能先锋性十足。他和那些毫无交集的现代文学大师殊途同归,开始远离对客观世界的繁琐描写,而是以极简、变形的方式冲向人类的内心。
除了一些时代带来的词语改变,他的文章几乎没法删增一字。你要还是觉得不好,去问问郁达夫服不服,巴金服不服,张爱玲服不服。
3、先生也有着自己的迷惘和束缚
先生也并没有像我们印象中的新文化领导者那样新潮,相反,鲁迅始终没有离开封建社会的束缚。
鲁迅和许广平虽然都有了孩子,但至今许广平依旧是鲁迅的同居者,鲁迅名义上的妻子还是母亲为他包办的妻子朱安。
小时分家产时坑了他家的长辈,在《阿长与山海经》里,被他写成一个“胖胖的,宽厚的老人”;害了他一辈子婚姻幸福的母亲,他孝顺了一辈子;与周作人同住北京时,他负担了绝大部分家用;毫无感情,且无婚姻之实的朱安,他绝不以之为泄欲工具,却供养了一辈子;他几乎肯定喜欢萧红,却苦苦把感情限制在“师生”范畴;无数次被帮助过的青年坑害,却只被人记得他的反击刻薄……
这个本应活得汪洋恣肆的天才,却选择了在道德重负下消耗自己。奔放不羁会不会是艺术家的必需品?重负会不会限制了他的才华,让他并没有达到自己本该有的高度?
所谓的思想家、文化领袖,其实也和很多人一样,有自己的一腔热血,也有自己的迷惘无措,虽然洞晓人性,却也摆脱不了自身命运的纠缠。
他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,他的文字固然犀利,但也确实不必有那么多过分的解读,窗帘就是窗帘,枣树就是枣树。
真正读懂鲁迅的人,不应该把他的话当刀子去反击别人,而是当作镜子去反观自己。鲁迅先生的过人之处也不是引领潮流的文化领袖,而是他在民智未开之时就早已看透了人性,洞晓了社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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